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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专访】王冉:活在光怪陆离的投行圈

2013-04-01

来源:《南方都市报》

提要:王冉,掌管着一家中国最早期成立的新型投资银行——易凯资本。他见多了投行圈的光怪陆离,中国式人脉、中国式竞争、中国式吆喝,有些是让他反感的。

按照投行圈的着装规矩,周五,没有特殊情况,他终于不用“人模狗样”的套装西装去上班了。他是王冉。

投行(Investment Bank),资本市场上的主要金融中介,与我们平常理解的银行不同,它们没有存款业务,主要为企业提供融资、重组兼并、IPO等业务服务。国际知名投行有高盛(Goldman Sacks)、美林(Merrill Lynch)、瑞银(UBS)、瑞信(Credit Suisse)、摩根大通(JP Morgan)、摩根斯坦利(Morgan Stanley)、德意志银行(Deutsch Bank)等,中国有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简称“中金”)。

圈子里的人,大多神秘而低调,空中飞人,不停开会,算计着收益率,高压、高效。当然,也鱼龙混杂。

快到公司时王冉突然想起晚上有个晚宴要求着正装。他掌管着一家中国最早期成立的新型投资银行——易凯资本,专注于中国市场高速成长企业,主要面向TMT(传媒、娱乐、互联网)、健康产业和消费等行业。与传统投资银行的区别,新型投资银行在国内没有承销商资格,不能参与IPO承销业务,主要以“财务顾问”为核心业务。

去阿玛尼买西服、去星巴克买咖啡、去钱柜唱K、去微博写语录,“北京顽主”王冉见多了投行圈的光怪陆离,也爬上了光怪陆离的投行圈第一梯队,以自己的方式。

虽然他平时已经很少系领带,但他还是会要求西装袖口一定要改到正好露出衬衫半厘米到一厘米的位置。

中国式人脉

“从86年出国那一刻开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间点,让我犹豫要不要回来。”从17岁到美国参加中学生交流项目,到完成哈佛大学经济学、MBA学业,王冉成为中国较早一批被冠以“海归”称号的人。

1995年8月,中国建银投资有限公司、摩根斯坦利、中国投资担保有限公司等共同投资组建中金公司。这是中国第一家投资银行。直觉告诉王冉:中国投资银行的春天来了!他跃跃欲试。

但“海归”的身份对他第一次创业,“是不利的。”“回来时没有任何人脉,整个社交网络都在那边(美国)。”相较于北大帮、清华帮,各式校友会,除了结交在哈佛读博的钱颖一、胡祖六、李稻葵等,王冉当时能跟圈子沾上边的只有高盛固定收益交易部两年的工作经验,和哈佛商学院的教学案例。

1995年9月,北京。王冉找合伙人一起创办东方华尔金融咨询公司,专做私募融资、并购业务的财务顾问。但他的状态仅仅是大概知道投行的核心业务是什么,没有实操经验。整整一年,王冉无单可接。

王冉开始密切接触中国第一批民营企业家、政府官员们。难免,“会见大量不靠谱的人”。“见了就是握个手,一点意义都没有。但那个时候不一样。”

那个时候,“金融街管委会主任”这个头衔对王冉来说,可能是第二天金融街有个很大的房地产项目会交给他做。有一次,朋友的朋友说可以带他去见龙永图。王冉想都没想就觉得应该去见。“现在想想外经贸部负责入关谈判的官员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会、论坛、酒会,是结交新朋友的重要场所。王冉在自己人气极高的博客上描绘“海龟”圈的聚会: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穿得人模人样见到谁都虚伪地用英文热情寒暄,甭管对方是生孩子还是生了痔疮都得故作高兴状拉长了声音高八度地说:“Oh that’s wonderful!”

更让他觉得荒诞的是,不知在哪次酒会上见到的哪个人会在哪一天给他打这样一通电话。

“我要融资,融500万。”

“我们通常的方式是……”

“咱们能不能不用这种方式?”

“那用什么方式?”

“用朋友的方式?”

“朋友的方式是什么方式?”

“就是你今天下午5点前把钱打到我的账上。”

荒诞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环境的变化而消失。但做私募股权融资、做并购,“没有核心资源想在中国这个环境做,非常难。”曾担任天翼资本合伙人,现为博雅资本担任创始合伙人的刘英豪深有感触,“与项目方接洽会很难。”而王冉在当时更是很难接触到像史玉柱那帮民营企业创业者们。

直到1996年年底,第一个客户,濒临破产的新大陆冰激淋找到王冉。虽然“新大陆”很快就在中国市场消失了,但王冉在这个项目的洽谈中见到了当时还在伊利的牛根生。

也在这时,他完全明白了一件事:“市场土壤不一样,发展阶段不一样。那边(美国市场)的搬不回来,这边发生的交易和案例跟那边学的是两个世界。”看看中金公司的客户名单: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石化、中国石油、中国人寿……没有一家民营企业在当时的市场环境下需要运作资本。这跟王冉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并且他没有特殊的政府资源,也没有人知道王冉是谁。

“(人脉),当时会觉得重要,但是回过头来会发现没那么重要。”没有人脉,没有市场环境,无非就是败下阵来。

中国市场的机会

关掉东方华尔,王冉回到美国摩根大通全球并购部积累经验。

2000年,他记得很清楚。一次会议上,某网络公司董事长挥斥方遒地在黑板上画了一块饼,分了三小块一大块:“这就是未来的全球电子商务市场,一共XX多万亿。这块是eBay,这块是亚马逊,这块是雅虎,剩下的基本上将来都是我们的!”

目瞪口呆的王冉意识到机会来了。“(我的)同学自己创业或者加入互联网公司。”同样毕业于哈佛大学商学院MBA的邵亦波1999年在上海创办了易趣网。互联网潮流催生了一批TMT创业者。

2000年4月,王冉找了两个合伙人,在北京嘉里中心租了一个小会议室,成立易凯资本。“既然那么多人出来做互联网公司,他们要去掘金,那我们就做卖水的、卖锹的,帮助他们并购、融资、上市。”这时,王冉接触这批创业者的成本大大降低了。比如,邵亦波是王冉在哈佛商学院的学弟,易凯资本第一单生意就是易趣;再比如,因为与当时网易CFO何海文有共同的朋友,在2001年7月网易接到纳斯达克停牌通知后,王冉成为网易最大个人股东丁磊的财务顾问。易凯资本早期的客户都是互联网企业。

2002年下半年至2003年上半年,互联网泡沫破灭、非典突袭,易凯资本进入相对疲惫期。直到非典过后才有转机。同期,一批新型投资银行爆发式兴起。

2003年,陈宏在北京创办汉能投资。陈宏曾在美国创办GRIC通信公司,并成为第一个拥有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中国留学生。同年,钱学锋在上海创办了汉理资本。在此之前,钱是软银中国副总裁。

2004年,F1爱好者包凡创建了华兴资本。包凡身板不大,能量却很大,曾任职于国际大投行摩根斯坦利、瑞信,担任过亚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首席战略官。

“国外的机构要少很多,想要做一个小的投资公司很难。”刘英豪认为中国本土的市场环境、竞争格局为大批新型投行成立提供了可能。新型投行也为中小型企业融资、并购提供极大的帮助。陈宏也是看到了这样的机会,他甚至认为,新型投行的机会远远大于国外的投行。

事实上,国际大投行也早已开始在亚洲市场、中国市场的业务布局。王冉当初在没有背景的情况下能顺利进入高盛、摩根大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中国留学生”的身份,“整个公司没有几个会说中文的,所以很快就能跟公司高层有结交。”而现在,这些国际大投行里对中国市场理解透彻的中国人已经不稀奇了。

“(抢单)就是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跟大行抢,有时候跟同行抢。”王冉习以为常。直到2012年,同行们逐渐分化成不同的阵营,而易凯资本、华兴资本、汉能投资、汉理资本成为本土新型投行的第一阵营,不断角逐着榜单头名。

中国式竞争

“2012年,我们一共做了17个项目。”其中11个并购项目中,优酷合并土豆成为资本市场热点。王冉因此卷入一场嘴仗:“你很难想象摩根斯坦利和高盛会打一场嘴仗。”而这一次,是易凯资本和华兴资本。

2012年3月12日傍晚,包凡、王冉先后在各自的实名论证微博上声称分别是优酷、土豆的财务顾问。在曾经有过一次微博隔空掐架的基础上,包凡毫不客气地指出:优酷土豆合并一共有五家投行参与,代表优酷的是华兴资本、高盛和Allen&Co,代表土豆的是大摩和瑞士信贷。而易凯资本则被竞争对手说成是“Buy Prints”,“光赚吆喝不赚钱”。

王冉的性子很稳,他不生气:“最清楚的是问Victor(优酷网CEO古永锵)和王微(土豆网CEO)。”王冉认为比较客观的描述应该是:真正起推动作用的是双方董事会和两个老大。外资行的作用是能出公平意见书。这是交易中必不可少的环节。那么易凯资本、华兴资本呢?

作为土豆的财务顾问,曾经促成新浪战略投资土豆的王冉觉得更多是“隐在创始人身后的财务顾问”,“促成土豆与其他一些人谈”,“有时候也给王微出出主意”。“真正推动交易的并不是投行。这样的交易在大行也很多,就是要一个名嘛。”

“工行上市有7家投行参与,广发上市有十家投行参与。”一位谙熟业务操作的人士透露,在一些重大项目中露脸的投行不排除朋友间的“互相帮忙”,但是露脸的机会对这些投行却非常重要。王冉分析同行们争先挂名的原因是:“从排名的角度他可能能多10亿美元。”

当然,不能所有的交易都是只为了要一个排名。在更多的交易中,易凯扮演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譬如迅雷的5000万美元融资,就是王冉亲自操刀在2012年的除夕之夜最终谈定的。红孩子出售给苏宁,也是源于王冉去年6月对苏宁总部的一次造访。

“时间长了,在市场里,你做过什么,你能做什么,市场会有一个认知,客户会有一个认知。”王冉觉得“白头发”和“品牌声誉”会让新型投行的门槛越来越高,起步早的易凯资本面对来势汹汹的华兴资本们,并不需要刻意去屏蔽竞争。

而同行们普遍认同,经验、差异化,将是未来新型投行竞争着力点。2012年6月6日,包凡挑了个好日子成立子公司华兴证券染指IPO,他要将华兴资本打造成“小而美”的全业务投行。虽然他坚信未来不可能出现“中国的高盛”。

“他们(华兴资本)可能要越来越像Piper Jaffray,专注于中国TMT公司的海外上市。我们(易凯资本)更会像Lazard,做并购市场的百年老店。”

在王冉看来,易凯面临的主要竞争对手并不仅仅是华兴资本们。“那么多券商--中金、中信、中银、华泰--他们也都在做并购。”目前,易凯资本跟A股券商也开始有了一些合作。

中国式吆喝

在异常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想要成为头牌投行,除了赚钱,还要赚吆喝。王冉并不否认在易凯资本的业务架构中,有一部分是“纯粹的朋友性的财务顾问”,土豆并不是唯一。

“交易规模小一点的,3000万美元以下的,对我们来说很多时候就是帮忙,我们也不一定把你当作一个正式的项目立项,但是我能帮,我一定帮你做,免费为你做服务。”

同事们不理解:“既然你免费帮忙也是帮忙,人家又愿意请你来做,你帮忙也是花了时间,为什么不作为一个项目?”

“你仔细想,其实是不一样的。”“你帮忙,客户对你的时间和投入的期待和你真正把他当作一个客户来做是不一样的,你帮他,他很感谢你。”王冉鼓励自己的团队去多做一些“好人好事”、广交朋友。

就在采访前一天,王冉还作为中间人,与一家互联网上市公司负责人和一家新创互联网公司负责人在一起聊天。接下来,前者很有可能投资后者,但“他要我碰我也不碰,他给我钱我也不要,因为他不是我的业务。”王冉因此多了两个朋友。

桔子水晶酒店创始人吴海是王冉好友之一。2012年,当吴海与美国凯雷洽谈融资业务时,王冉给他提供了专业意见。吴海说:“财务顾问对融资的作用比较大,他会提出投资人最想问的问题是什么,也会作为中间人帮你谈。”

有人说,财务顾问就是拉皮条的。

“我们比拉皮条的辛苦多了!”王冉笑,“至少还要把音乐放上把灯光调暗再点上香薰吧。”王冉指的是“一些很有意思的交易节点”。

2012年年初,胡祖六创办的春华资本与迅雷创始人邹胜龙的融资洽谈几近“谈崩”。一天,王冉在国贸三期与高盛谈项目。期间,他得知邹胜龙正在北京开会,会后便要赶往机场。他立刻给春华资本负责此次交易谈判的合伙人汪洋打了电话,让他赶往机场会邹。后来,汪、邹二人在机场谈了一个多小时,为最后交易的成功打下了基础。

在易凯资本2012年度业绩单上,同方股份收购壹人壹本、苏宁收购红孩子、小马奔腾收购数字王国、海航投资凯撒旅游、Actis投资鹿港小镇等都成为行业内的点香之作。这让王冉既赚了吆喝又赚了钱。“其实大的投行也会告诉你,赚吆喝的项目不一定赚钱,赚钱的项目不一定赚吆喝。所以我们自己要分清楚,什么项目是赚吆喝的,什么项目是赚钱的。有些项目可能我这两个都占不到,我是为了未来布局的。”

“将来我们还会有并购基金。”但王冉也意识到,目前中国新型投行整体都不太成熟。“现在的市场环境会逼着公司去进行金融创新。譬如,很多并购顾问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客户提供并购所需的过桥贷款或者夹层融资。”

易凯资本在圈内口碑不错。但圈内不乏一些倒买倒卖、随口忽悠的小机构。吴海的一位朋友为了融资,请客送礼之余,还预支了调研费、公关费,结果可想而知:被骗。

“(国内投行)主要起牵线搭桥的作用。所谓的并购业务与国际大行,比如KKR之间的距离比较大。”刘英豪觉得在新一轮投资银行洗牌的过程中,成为“有名的创始人”至关重要。“大腕,大腕到哪资源就带到哪。”中欧校友私募基金协会秘书长任涛认为有了大腕,才会出现精品行。

中国式“大腕” 

圈中大腕不少。张懿辰、赵令欢、阎焱、孙强、熊晓鸽……在中国市场,他们比身后的机构更有名。而王冉也已经成为公共领域的一名“大腕”,名气几乎大过易凯资本。

包凡说王是“公知”。

“我从来不去考虑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到底公知是什么定义。对我来说是(公知)也好,不是(公知)也好,我还是会关心我真正关心的事情。”2005年12月5日,王冉成为投行界开通新浪博客第一人。2009年8月,王冉开通新浪微博,坐拥近300万粉丝。他在微博上关注公共事件、总结投资心得、发表行业见解,经常被大量评论和转发。“我本身没有激烈的政治诉求,我想说的事也都能说。”王冉与李开复、潘石屹等大V们频频互动。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回来,呼吸这样的空气,在这样的商业坏境里面,吃不健康的食品,你最后就是赌一件事,那就是中国会变好,会越来越好。你既然赌这件事情,那么也要做一些事情帮助它往那儿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式。”

王冉的方式是“发声”。这与圈中那些名气和生意都很大,但是习惯“销声匿迹”的大腕们不同,也与那些只关心自家一亩三分地、自我小情趣的CEO们不同。

从中学时期始,王冉就非常热衷于各种社团:北京中学生通讯社(学通社)、校报、校广播。“跟80后、90后完全不一样,我们那一拨人(60年代人)就天然地认为跟国家命运联系得更紧。”所以,当17岁的他首次踏上美国,他想到的是“观察那边,作出比较,把好东西带回来。”

当时,王冉经常给《北京青年报》《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投稿,因为他知道体制内怎么思考,所以他命中率极高。直到1986年年底和1989年那次事件之后,他才开始怀疑。他意识到纯粹寄希望于体制内自我革新的想法已经“很难走通”了。这让他更加紧密地关注公共事件。

为了跟上国内形势,王冉在明尼苏达上学时,会从宿舍走十几分钟到一个电教馆去追看两三天前的《新闻联播》,也会让父母录制国内电视节目寄给他。1989年那次事件,他甚至用民间的方式组织了全美最大的百日祭活动。“那个时代把人逼着小孩不过小孩的日子,天然对那些东西有兴趣,会用公共平台去发声。”

很多人说王冉有才气,他总能从一件有意思的小事讲到一个引人注目的道理。易凯资本创办之初,王冉在新浪科技开辟了个人专栏,随后又在《财经》杂志撰写“money专栏”,他的观点和语录被广泛关注。这让他在行业内迅速有了知名度,“见人时会容易些,起点比95年(第一次创业)高了。”包括参加《赢在中国》《名人堂》《波士堂》《谁来一起午餐》《财富人生》节目录制、各种峰会和论坛。微博时代,“发声”更便捷、更独立。

“人要生活在一定的自我认知中”,“我喜欢在社会这个层面有一定参与感的感觉”。不同的参与,让人们对王冉有了不同的认知。认知获得话语权,王冉成了一名“大腕”。

这,在投行圈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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